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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碚”名实考 ——兼论“背”字的地名学意义

蔡群 江西地名研究 2022-03-18

北碚作为重庆九大主城区之一,坐落于重庆市区北部。东临江北区,西接璧山县,南连沙坪坝区和渝北区。地处川东平行岭谷地带,土地覆盖状况较优,环境宜人。

北碚属于嘉陵江峡区地带,境内峡江横流与岭谷错列。又当原巴县、璧山和合川的交界之处,为土匪盘踞之所。本是江边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镇,由清代的场镇发展而来。后因卢作孚着手治理并于此开展乡村建设运动,遂使得北碚一改旧貌,成为川东游览胜地。民国时期曾设立北碚管理局,直到1955年才正式设定为重庆市北碚区。

对于北碚这一地名的由来,现通行的解释以《四川省重庆市地名录》为代表,说因其“境内有石梁伸入嘉陵江心,古称碚石”,故而取一“碚”字,且因其居原巴县之北,故名北碚。按照地名录的解释,北字指示方位意义,碚是因特殊名词“碚石”而来。其中,“碚”之解释的主要是依据是邓少琴先生的考据短文《“碚”字音义》一文,该文引《巴船纪程》谓:岩石随水曲折曰“碚”。恰好北碚有“石梁突出江水,水随石转,曲折迂回,正如其形”,故而认为北碚之“碚”得名于是。另外,黄炎培在《北碚之游》一文中曾解释“碚”为“很大很大的石块平铺着和地面一样。”

(一)

其实只要稍微翻阅一下资料,就会发现地名录的解释存在一定的问题。从地方志来看,乾隆《巴县志》、嘉庆《巴县志》、同治《巴县志》都统一具载“白碚”这一地名,而不见“北碚”,不禁引发人们的疑惑。为敷衍其说,遂生出个“白碚”是北碚的曾用名这样的解释,很不让人信服。

从音韵的角度看,“白”和“北”分别属于陌韵部和职韵部。《说文解字》注“白”字音为旁陌切,“北”字的注音为博墨切,“白”“北”又同属入声字,二者在古音体系中发声几乎一样,这一点在很多地方的方言中同样可以得到验证。所以“北”字极可能是由“白”字音转而来,而不是表示一个方位的概念。证据之一是《巴县档案》中书写该地的名称虽是以“白碚”为主,但也偶尔出现“北碚”的写法。这一文本表示这两个名称指代相同的意义。所以,从这两个地名在文本中交互出现的过程即可看出“白碚”到“北碚”的地名转换历程,这一替换过程有待进一步深究。到了民国时期,不论是方志中,还是名人雅士的旅行笔记中,都已经普遍地使用了“北碚”一名,完成了该地名中“白”字到“北”字的音转过程。所以,“白碚”不能简单地作为“北碚”的曾用名而存在,“北碚”应是由“白碚”一名演化而来无疑。

图一

另外,附会“北”字以方位的意义也并非空穴来风。一方面,“北”字的字面意就极易让人联系到方位;而恰好北碚又确实处在重庆城区较靠北的位置。从而,让人们对于这种解释产生了普遍的认同。这种认同感反过来又会强化甚至是塑造“北碚”这一地名的内涵。文化传统不是一成不变的,当然,作为具有文化内涵的地名也是在不断地删除旧有的文化记忆而加入新的文化要素,这种删除和记忆具有强烈的时代痕迹,删除和记忆的序列便是文化变迁在地名上的缩影,“北”字文化意义的塑造即是此例。至于“白”字的来源,又有说法认为是该地有山岗形似“鳖”背,故原名“鳖背”,然无史籍可考,暂且存疑备录。

(二)

在官方文献中,对北碚之“碚”字的记载几无变动,故说其“得名甚古”也不无道理。因“碚”字的解释,字书少有记载,遂让许多人对“北碚”的地名意疑惑不解。然摭拾典籍,我们仍能觅得些许踪迹。

邓文所引《巴船纪程》解释,“岩石随水曲折曰碚。”邓少琴先生进而认为嘉陵江水中的石梁即为“碚石”。乍一看,这条史料似乎是印证了“碚”字的解释,即“碚”是一种水中的岩石。然范成大又有《吴船录》记载“虾蟆碚在南壁半山,有石挺出如大蟆,呿吻向江”,很明显,此形像虾蟆的碚石是在陆地的山上,而不是位于水中之“随水曲折”的岩石。若《巴船纪程》的解释成立,那其水中之“碚”和《吴船录》所载的陆上之“碚”岂不产生矛盾。那更合理的解释应该是,“碚”是因其形态而得名,而不在于是否是“随水曲折”。所以拙文认为,只要具备“碚”的形态,它既可能出现在水中,也可能出现在陆上。邓文的漏洞在于依《巴船纪程》的这个解释按图索骥,恰好在北碚的峡江里又有“随水曲折”的石梁子,从而犯了对号入座的毛病,况且这条史料还是孤证。当然,我们并不能完全排除邓文解释的可能性,只是指出它存在忽视其他解释的可能。

图二

关于“碚”的形态,范成大《吴船录》有谓,“泉出蟆背山窦中,漫流背上散下”,查慎行在《蘓诗补注·卷一》中进而解释“蟆背似覆盂”。虾蟆背拱起的状貌就像那翻过来的盘盂一样。那“碚”就应该是一种背状,如果再联系其他的史料,我们则很容易理解。《巴船纪程》明确指明“碚一作背”;另欧阳修有诗题名为《虾蟆碚》,题名注解也云:“今土人写作‘背’字,音佩。”可见,“碚”与“背”音同义同。在北碚还有另外两个地名,一个是位于嘉陵江南岸的金刚碑(见图一),另一个是位于嘉陵江北岸的白羊背(见图二)。在《巴县档案》中可以看到金刚碑曾记作“金刚背”或“金刚碚”,所以“碑”应是由“背”或“碚”字演变而来。虽然《重庆市地名录》解释金刚碑为“因辖区金刚村山上有一石自然直立,其形似碑,人称‘金刚碑’”,这种解释只是后来人望文生义的结果。约绘制于道光年间的《四川分县详细图说》中有一副《巴县图》,其于北碚处就明确标示了“白背场”这一地名。通过以上资料,基本可以认为北碚之“碚”意可用“背”字作解,其义为一种背状貌。它既可能位于水中,也可能位于陆地上。邓文的解释角度是水中之“碚”,若从陆上之“碚”来考虑,也极有可能。因川东岭谷地带,褶皱发育明显,拱背形褶皱地貌即背斜随处可见(见图三)。则该地有带“背”或有“背”之意的“碚”字地名也在情理之中。除此之外,全国范围内还有不少带“背”字的地名,如下文所要列举的“大埒背”“青山背”“山岭背”等,它们也更可能是取陆上之“背”的意义。

图三

(三)

根据地名学的总结,很多地点都是以具体地理实物具名。只因以“背”为名的地名相对而言不常见,所以大家对带“背”字的地名不很熟悉。地质学中,最基本的两种地质构造分别为“向斜”和“背斜”。背斜即地壳褶皱中凸起的部分,因地形弓起,形似拱背,故名“背斜”。所以以“背”字为地名的地区多有背斜构造地貌。据乾隆《巴县志》记载,仁里五甲有一山,名金鸡背山,县志解释为“山足直下大江,状如金鸡吸饮”,金鸡背即是金鸡吸饮时,颈背拱起的状貌,即是一种背斜构造地貌。

相对于以“碚”为名的地名稀少的情况而言,更多的地方则是选择以“背”字为名,反倒让“土人”使用的地名“流行”起来。这可能是因为“背”字虽“土”,但比较形象生动,且又较“碚”字常见,更符合地名命名的规律和习惯。检阅地名词典,可以找到许多带“背”字的地名。如湖北广济有地名“大埒背”,辽宁本溪有“小河背”和“青山背”,吉林延吉有“沙松背”,还有浙江衢县的“银洞背”,湖南常宁的“山岭背”和陕西白水的“墓子背”等。由于背斜构造具有较好的储矿结构,所以在对这些地名的解释中,我们会发现这些地区大都富含矿产资源。大埒背和墓子背“产煤”,小河背、银洞背和山岭背都“产铅”,青山背“产磺及铜、铁”,沙松背“产铁矿”。当然带有和“背”指示同类地理事物的“碚”字的地名——北碚,同样矿产资源丰富。侯鸿鉴在《漫道南国真如铁》一书中就记载有“白庙子、戴家口、大田等处,均产烟煤、油煤,甚饶。”指示地理实物的地名除了带有“背”字,还有带有“溪”“坡”“川”“沱”“滩”“坝”等字的。《集韵》中说“蜀人谓平川曰坝”,现在西南地区就有很多被称为“坝子”的山间小盆地,以“坝”为名者则多不胜数。带有“川”字的地名,大多与河川关系密切,如重庆的“合川”则是多条河流交汇之处,广川则因“城中有长河为流,故名。有“沱”之地则“水深萦回”,以“沱”为名之地也很多,如位于重庆江北区的“大佛沱”“唐家沱”,云阳的“吉林沱”和石柱的“西界沱”等。同样,带有“溪”“坡”“滩”等字的地名,也大多特指一种特殊的地理实物。通过这些地名我们可以大概了解到该地区的地理环境,通过古今地名的比较和研究还能窥探其生态环境的变迁。

我们接触一个地方,最先了解的就是其地名。地名不仅是对一个地方的指代和定位,更是我们了解该地的一把钥匙。虽然单个地名包含的信息量少,但是地名数量众多。虽多是片段的历史记忆,却内涵丰富。除了反映地理环境的特征外,还有许多地名涉及到历史文化、地域传统等信息,而且还具有强烈的时代特征。若能一一加以考证,梳理源流,不仅能够添作地方史研究的基础材料,而且还可以给予我们另外一个看待地方历史文化内涵及其流变的角度。

来源:《中国地名》2017年第C1期
作者:蔡群选稿:何铂羽编辑:徐萍校对:徐省之责任编辑:刘家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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